“嗯?你怎么在挥剑啊?”
声音的来源是红发的女酒鬼,这女人在切欣也算有名,才来一年左右就搞了个所谓的商会,平时不见她做生意,只是一个人到处喝酒发疯,她和那位新保民官的关系是市民间比较热门的话题,不少人还觉得她是他的情人,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们有什么进展,连女酒鬼怀孕了被抛弃这种事都没发生,久而久之没什么人猜他们是情人了,到现在还经常关注她的人只当她和那位里夫有亲戚关系或者被什么人委托要照顾她。
总之不是需要在意的人。
“姿势不对,别这么挥,那又不是棍子。”女酒鬼的语气很随便,都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说胡话,“你要练大师剑就不能用军队那套,区别可大了。”
听起来有点古怪的逻辑在里面,不好说是想让她闭嘴,还是真的要听她指导,本来不该理她的,那次他突然停下来,开口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愤世诗人’休伦的大师剑是游侠之剑,追求的不是配合,而是单打独斗的场合。”
“那又和我不能这么练有什么关系?”
“死脑筋。军队不需要这东西,有甲的练体能负重,无甲的练长短跑,有盾的会抬盾抖盾就好,哪怕是练剑也不会打算让你在战场上乱跑,这不是大师剑的精髓,军事修会恐怕都用不出来,谁让它妨碍列阵了。”
在谈这事的时候,女酒鬼像是偶然醒酒了,话说得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他也想起了骑士常说、人们也不太信的一句话:艾丽莎是他的武术导师。
一种发现珍物的欣喜涌出来,“那就还请告诉我,真正的大师剑是什么样的?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境界?”
“也不是多难。”女酒鬼就这么顺着接下来,把酒瓶留在脚边,身体还没直起来,头仍垂着,右手往后一放,不知为何居然握住了一把白玉双手剑,他也犯了错误,只顾着看这种不重要的超自然现象,还问她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这种错误立刻给他上了一课。
女酒鬼抬起头,继续在那同时,她的脸朝着他逼近,看待尸体的目光镇住了他,只剩一种防御本能,让他后退,又立即收剑挡住,金属的碰撞发出声响,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两剑相交能碰撞出火花绝非形容,女酒鬼的脸也让火光短暂照亮,仅这瞬间,她在战斗中自信的轻笑,显得年轻豪迈似有英杰面目。
但那真的只有一瞬间,他因这连续的异常愣住,女酒鬼的表情也变回无所事事的样子,眼睛扫了扫他,“别动。”他没有理解,本能的要站稳,她瞪大了眼睛吼了声,“干你娘!别动!”他才停下,尽可能不做多余的动作。
“首先告诉我,你的脚怎么了?”女酒鬼说的是他的后退动作,人的膝盖不在后面,要后退会很别扭,要不然就得提前动大腿,刚才情况很紧急,以至于他几乎是后退半步把脚尖踮起,“如果不是对峙阶段,你可以跳,也可以打滚,绝对不能用脚后退,如果要用脚,那说明你要横向移动或者前进,非得用脚后退,就是要用脚尖帮你迅速靠近敌人的时候,记住,这不是需要考虑阵型的剑术,我们的活动范围是无限大。”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平时真的也在和团队出勤,习惯已经影响到他的风格,况且也没有人指导他,一切停留于猜测,真的有个人和他保证这么做是正确的,还是有点超乎想象。
“第二点,你的防守思路值得称赞,脚没有用,所以通过剑格挡,很好,看得出有动脑。”女酒鬼夸他也不忘用力压制,在这动作下,相抵的剑刃开始滑动,女酒鬼的剑扣上了他的剑格,“但是——”她往前走了半步,没有特意往前伸手,剑刃显然往前进了,“剑格只能让它无法轻易左右移动,你应该及时把我的剑挪出你的躯干位,不能放任两剑在面前接触,除非相撞的可以明确是在前半段,否则”她伸手把剑往前推,剑锋抵在他的肋部,“你就是砍不懂剑术的怪物和不会动的木桩把自己弄傻了,要用动态的思想!我们的动作不是一招一式!”猛地收剑,女酒鬼一下后退,和他一样踮起脚,没有给任何判断的时间,突然跳起,剑锋直指眉部,他的反应不慢,以剑锋相接,然而她的剑却被撞开了,“我再说一次,没人的动作会停!”几乎在脚落地的同时,剑也换了个方向,从另一边袭来,而他把剑刃摆过肩膀,用剑格挡住了它。
“啊,对,但我他妈不是可以削了你的手了吗?!”女酒鬼骂了声,一脚把他踢开,看着他在连连后退直到站稳,慢慢把剑放下,“也行吧,反正卫队不需要学,有盾牌有盔甲有阵列,学这个干嘛。”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她自己听还是喝多了会把想法讲出来,“作为平民不错了,难得有人可以陪我打剑。”
老实说,被这种人踢一脚不是那么舒服,不过把她的一切不讨人喜欢的外在表现排除,只专注于她是个武士,那就完全不同了,这就只是个品行不端但能力强得过剩的老前辈而已,想到这是老匠人,他就想到教会徒弟要饿死师傅,就想到故意刁难人的臭老头经过他的一番可称之为自虐的表忠心和奋进姿态而坚冰融化变成和蔼可亲嘘寒问暖的第二父亲,这就是传统师徒系统下老师可以压榨学徒的流氓逻辑,也可以催生出暴力、勒索和性侵犯,偏偏在这种封建逻辑里老师就是可以刁难人的,不够刁难人的老师还会被认为是不是学艺不精,徒弟们看不起这种没有伟大师傅格调的人,可恶而恶毒的封建价值观,幸亏他也是这种传统的优良青年,艾丽莎这种有严重道德问题的人简直就是师傅中的师傅,完全符合传统市民对混蛋老头(自己的将来)是深藏不露的师傅、臭乞丐是有过英雄故事的落魄老将(自己没被某个坏人欺负导致“一蹶不振”前也是所谓“一朝功成名就的老将”)和平时无所事事却会在关键时刻认真起来的无能中年人(换句话说,自己偷懒是轻罪,因为推脱说某个时候就会认真、大手一挥解决无人能解决的事态,成为英雄)的龌龊想象。
“啊?拜我为师?”女酒鬼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挠了挠自己的头,忍不住问,“你真的知道拜师是什么意思吗?我是说,传统上,师长不只是授业的,还要传授这一行业应注意的事宜,像规范什么的,还有包括相应的德行、道理,完全传授技术而不教育与之匹配的思想的是纯种垃圾渣滓,懂吗?教出来的要是只有技术,没有方法和思想,那就只是掌握技术的人肉工具,这种人不管技术多高明,都是小孩的脑子,是纯粹的工具人,你能理解吗?我是教不了你道理的,因为我也不懂,我不能让问题延续到我之后。”
接着说的话,让女酒鬼目光动摇,少见的有点惊慌,“什么叫可以找尤利娅学?她是我的文化课老师,她都没教成我!还有,里夫也是她教的,我看她的教学能力就是一坨屎!”不知道是不是身为两个特差生之一的心虚,在她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对他的追问,嘴巴张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变得清澈,恐怕是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好吧,大师剑我教你,别和尤利娅说我和你讲了什么,还有,你也别问我尤利娅怎么回事,这事谁也别说,自己烂肚子里,我就这个条件,好吗?”得到同意,她才松了口气,“要是他知道问题出在我这儿就完了……还好。”
在那之后,女酒鬼就真的和老爷爷一样会在私人时间不知不觉冒出来,通常是他在下班的时候一个人到森林里挥剑,她就会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指点他,每次也会说点话,可能是在试图弥补文化课,这个人在这点真的很有意思,她不喜欢承担责任,可是被迫背上了就会想着要履行应该有的部分,或许是骑士的影响?
“当初我没学会的理由就是我和休伦的境遇完全不同,要我学也只能会杀人剑,他身为澜伽建国前的著名诗人与剑圣之一,有很多我完全理解不了的心态,你说不定能懂,所以接下来练体能的时候我就在边上说,你随便听听就好。”
“啊对对,挥大力,我不是说你不用练体能,人体就那点功能了,四肢肌肉和呼吸能力反复练比什么都有用,剑术能提供的是一种用特定方式战斗的思路,重点还是先提升本体素质,再就是了解你要使用的东西,懂这些就懂了大师剑的基本内容。”
“在澜伽建国前,其实已经存在澜伽城邦了,那时候巫术盛行,流行的多神教信仰以各自侍奉的神为名义坐拥神殿扩张自己的领地,也可以理所当然的垄断神职下的产业,崆滕珑的圣门律是少数明确通往开化的路径,众大祭司、诸显赫和元老们有时甚至是同一人的三个身份,但偏偏又是从神庙的产业税、领主的特别税和元老院的法令这么多方面同时对城邦下的公民施压,这种环境下传统思想就是穷人斗富人,出身显赫的休伦就是这时参军的,然而在军中得到再高的荣誉,作为应该共享荣耀的军人,他始终不得已要区分出贫富差异,那时候军队也自备武装嘛,富人自家都有全身甲和马匹,穷人还得变卖家产买矛,结果这个大元帅一怒之下退休,宁可成为酒馆里的邋遢老头也不肯享有元老的辉煌。”
“了解你的兄弟,这把剑的长度在一米以上,我看有一米二到一米三左右,形状上前窄…细?就是就是前面!小!后面大!记住这件事,你拿的不是短剑!所以把人架开和给人心口推入剑刃是可以同时完成的,如果你没有把握就想着把对手架在剑格上,你也知道它不能左右挪,所以只要你强行逼近,剑刃只能向前,人体就那么大,对手不能把剑柄推穿自己的躯干,对方是能被擒住的!……什么叫用长柄武器怎么办?妈逼的你是瘸腿了?不会跑?”
“在休伦游历的日子里,他离开了当时还很小的澜伽,到达过许多地方,在还未成为大漠的水渠之国接受了善意,据说对方的解释是‘因为开化本就是值得欣喜的,因为我们不是孤独在世上的,因为我们都是人类,所以帮助和善意是应该的’,又在涽洋见到了群岛之国,那时风暴王刚杀了他的妻子将她作为龙骨建造‘能平静死人海的战船’,还到过西洋对面的大陆,再就是传说在南洋的土地见过神圣曼德的那场史诗剑斗,就是…啊,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曼德曼萨里切?那地方传说是最初的神圣曼德立约建立的,‘凡是剑下的归神圣曼德’这样,那个黑人一夜之间斩杀千人兼并万国,就是那场传说的剑斗……我也知道听起来不太真实,但休伦本人也是个传说,可能就是互相吹牛吧。”
“看起来打打普通人是行了,剩下的就是巫师,你还记得我一开始试探你的那下吗?还记得啊,那就好。踮起脚,用跑的感觉,但比那个夸张,像是要扑到地上的,对,就这样,让自己失衡,然后往前窜,一定要让上身足够低,这叫纳首,对很多非人啊法力高强的巫师啊——都是没用的。不过它被创造的目的就是,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能完成拉近距离到夺人性命的过程,用起来肯定不如弩,你就先学着吧,万一哪天运气不好只带了剑可以赌看看,只要对手没有对面前无差别打击,你都超出视野了,把人脑袋摘下来不会太难。”
“最后,当休伦回到澜伽,他却依然闷闷不乐,就在那时,他见到了第二位古怪的显赫。”
老人的口气尖酸刻薄,“你是吃饱了撑的,妄想害人不务农,也许埋首耕作只会被盘剥,但要反抗只会使人饿死,因为他们必不使人有机会复农,而会加紧攻打,届时除害人性命乃至毁了任何一丝未来的火种便再无成果,你真有心想爱他们,就做你的显赫,继承你的家业,谁让只有你肯爱他们?你非但要边爱他们边盘剥他们以保护自己的权柄免得有人取而代之,你还要尽力阻止他们,这时救下的任何一个人才能算你的成果,你和你的子孙还必须这么做下去,直到大厦将倾才能有所打算,如有任何差池,那都是你的错,都是你杀了人。”
“我听你的指摘,也受你的责骂,但我不气恼,我知你的话是真切的。”年轻人却慈爱得疯狂,恐怕是大善使他的心肠刚硬,“如他们愿意听我的话,我就教他们,如他们日子难过,我就把钱施与他们,如他们饥渴难耐,我便为他们烧饭取水,这也是能做的。”
“冥顽不灵!这又能成什么事!”休伦只怒斥他,但他仍不改念头,此人心刚硬,以至不肯看清现实。
“他是谁?”莱恩问。
艾丽莎的视线看向别处,“就是圣主啊,休伦在拜死教那里被称为圣主的手足兄弟,也是代他发怒的惩戒天使。”
“后来呢?”
“……………………”艾丽莎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冒汗,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你你你你问的这则消息经过盖乌斯皇帝与澜伽帝国典仪厅审阅被鉴定为非法有害信息,疑似境外反澜伽自由民势力编造之有毒有害威胁年轻人精神世界健康之不良引导,现已遭宫廷禁卫军查封。”